“你在这些普通的女人身上看到的生命力,你看到她们的可怕的力量,其实常常是胜过男人的。在面对困难,在面对困境,在面对人生还有命运给她们的各种考验的时候,这些平凡不过的女性,她们展现出来的光芒,我觉得是很吓人的。”
听了黎紫书在一席的一期演讲《我的人生过成这样子,正是因为我要成为一个跟母亲相反的人》,她在演讲中提到的很多与母亲之间的过往,都仿佛在我身上也发生过,顺着她的思路,我不禁回想起了成长过程中的母亲,感触很深。
在我童年时期,父母感情并不和睦,走入大城市的父亲,和一直在农村坚守的母亲自然而然会产生观念上的分歧,加上本就对母亲不满的奶奶和姑父的挑拨,在我出生之前,这段关系就已经支离破碎。但为何又生下了我,大抵是因为父亲一贯的优柔寡断。我出生后,母亲带着我也一同来到城市,许是出于大男子主义,也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母亲没有出去工作,因此,对于母亲,我最初的印象始终是一个带有些怯懦的家庭主妇。
到后来,家里遭逢不幸的时候,每每家中有人来探访,说到后来母亲总是会哭起来,客人就会对我说些要努力坚强的话,那时候我也正值少年叛逆期,我的委屈和不满无处发泄,对母亲的印象也一度变成只会哭哭啼啼。读小学的时候,家长会都是父亲去参加的,到中学之后则只能由母亲去:她并不会像其他同学的妈妈精致打扮,当时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母亲只有高中学历,而长期做家庭主妇让她并没有什么开阔的眼界,与人交谈时常“露怯”;从前在农村的时候,村头村尾都通过大声呼喊来对话,有时候在公共场合她也控制不住音量,大声喧哗成为焦点总让我觉得无比的尴尬……从前的我是多么敏感自卑,在意这些微小而无意义的问题,有时候我甚至有点不愿意她来学校。
又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重新认识母亲的呢?
姥爷有9个孩子,母亲排行正好第5,她上高中的时候,上面几个哥哥姐姐已经结婚,都在为各自的小家而奔波,而弟弟妹妹还小,主要的家务都落在她和二舅身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剁草喂猪,然后走十几里路去上学,放学回家要做饭打扫,放假要下地收庄稼,上山放牛,这样日复一日。后来,实在是因为家中太过贫穷,而小姨又生了病,只能放弃读书,开始负担家计。
有时候和母亲聊到她上学的时候,她会说自己当年学习成绩很好,爱打排球,爱唱歌,生产也是一把好手。有点像《你好,李焕英》里面的女主,听说当时班上的很多男孩子都欣赏她,而父亲为了追求母亲会主动跑来姥爷家做农活。
和父亲的这一桩婚姻到底是不是一件幸事,已经很难界定了。我曾经听到母亲说后悔生下我,也曾听她哭着和我说觉得自己的一生是如此失败。可能是一时气话,也可能是十足真心。
母亲的一些不幸是奶奶造成的,很难理解怎会有人心狠如斯,但在中国社会的婆媳关系中又好像经常可见:在结婚之后不断挑拨儿子与儿媳的关系,在儿媳大肚子时还要她下地干活,在零下天气要儿媳用冷水洗衣……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是如何隐忍。但三四十年后,直到现在提起这些往事,母亲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难平。
在中学的时候我曾经被同学的一句话深深的刺伤,那时候因着几十块钱的事情,同学天真的逼问我说:“你就那么在意钱吗?”这个场景在我的整个青春期总是不断浮现,当时的我觉得无比难堪。再后来,我回想起来却总是想,当时的母亲是如何通过打零工,一块一块攒下我的学费,家中的生活费的。母亲并不怯懦,她有着中华女性根深蒂固的韧性,否则又怎么会在父亲走后,重新走入社会,辛劳工作担起家计。
现在的母亲,虽然普通话还是不标准,在北方话中听来不伦不类,有时候也会穿些花花绿绿土气衣服,去唱歌跳舞,参加老年大学;有时候打扮起来,我的同事、同学见到她会夸她气质好,她就会很高兴。好像从前的一些困苦已经过去了。
她会抱怨我不愿和她说心事,我们会为一些事情吵架,特别是在我不愿说对于结婚生子这些事情的打算的时候,吵得很凶。
我有时候想,母亲好像就是缺少一些运气。因为这一点运气,她无法上大学,无法拥有一份幸福美满的婚姻,无法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甚至到老了,无法含饴弄孙。
但我能做什么呢?我可能永远无法达成她的期望。我也无法完全理解她的过去,她的青春,她曾经是否有过理想。我们是最亲密的母女,但我们又仿佛中间隔着千山万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