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始时期,人与动物本无区别,其后人从动物世界中分离出来,因此,时至今日人仍然无法脱离其动物性。哲学家巴塔耶认为,动物性的爆发是一种“越界”,人可以通过对动物性的回归,获得一种至尊性;德勒兹认为,“生成-动物”,去除人类中心主义,看待世界的眼光会有所不同。
由此可见,动物性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仅仅是一种被否定的原始状态,甚至一些艺术表达中,具备“动物性”是一种更好的状态。
一、人与动物的关系
当人开始意识到人和动物不同时,当人开始排斥、恐惧自身的动物性时,人性已经和动物性分开了,对于人与动物的区别,有以下一些观点:
1、一种说法是乱伦禁忌是人兽分离的标志——即便文明程度不同、历史形成不同,所有文化有一个共同的核心——母子/父女乱伦是绝对禁忌。弗洛伊德式的理论认为,人类本性有乱伦的原始欲望,但人类构建了乱伦禁忌的文化来遏制这一欲望。韦斯特马克虽然不同意弗洛伊德的理论,但他同样认为人类避免乱伦而进化。
2、中国的儒学的典籍中,区分人与动物凭借是否能够负起人生的责任,孟子认为人与动物的差别不在生物学意义上,而在于动物只有自然性,人是有道德的。到了宋明理学时期,哲人进一步强化了人禽之辨的问题,提出“以心著性”,即道德是内化在人心中的,而禽兽只有动物之性。
3、现代生物学分类认为,不可能从生物学角度彻底分开人与动物,所以人与动物的区分只能来自人类内部,即人通过建立某种机制、某种界限,区分出人与动物。
4、作为动物而言,它们只能在自己的生态圈中活动,而无法跨越其他生态圈,将封闭的世界变为自由流动的,但人类揭示了其他的存在,而不是只看到自己所在的生态圈,虽然这种自然流动带来的结果可能是一种社会性的劳动。
可以看到,多种不同的观点对于人与动物的区别的阐述,总体上是在说,人性是通过对动物性的否定来确定的。
何为动物性?即人身上原始的兽性。人因为恐惧、拒绝自身的兽性,回避自己的死亡,回避偶然的、不持久的东西。排泄、性欲、乱伦,都是动物本能、立即想要满足的欲望,人不愿面对这些主宰意识的动物的本能,因此制定出规则、道德、禁忌,来控制自身的欲望力量,从而建立起充满规则的人类社会。
二、有关“动物性”的哲学阐述
- 动物性与越界理论
哲学家巴塔耶对于人之动物性有过深刻论述,纵观他学术生涯中最重要的“越界”理论,即是在阐述人身上动物性的爆发和对动物性促发的对人类社会禁忌的违反。
在巴塔耶看来,人来自于动物,人性与动物性之间有着复杂而无法切断的联系。即便人类通过世俗准则(禁忌)将自己束缚起来,控住自身的动物性(原始兽性),被控制的动物性犹如冰山下的火山,总会因为一些原因喷发出来。
动物性的回归,就是“越界”,“越界”是对现有人类的禁忌的否定。
人并不是越界后回到了原始的动物状态,而是一种更加超脱的状态。人类自己建立的人类社会规则,具有极强的舒束缚性,为了回避死亡,延长生命,他们要奉行生产、繁衍的原则,抑制自身的欲望。因此,在其中的人类都处在被奴役的状态。“越界”是对被奴役状态的的否定,体现出人们心中违反禁忌的欲望,越界之后的人并不是变成了动物,而是超越了对欲望和死亡的回避,进入了神性的世界。
- “生成-动物”
就像“越界”之于巴塔耶,“生成论”也是德勒兹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过往的民间故事、巫术神话以及人类学研究提供了事实证据,表明人类存在一种普遍的、各种各样的生成-动物的倾向,比如《白鲸》中亚哈船长,《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他们都具有变成动物(非人)的可能性。
“生成-动物”不是要让人变成动物,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类脱离来了人类中心主义,用动物的视角来看整个世界,想象我们是一只白鲸、一只甲虫,我们的感受肯定和作为人的时候是不同的。
德勒兹的“生成-动物”概念是指并没有产生实质的变化,人和动物依旧是两个独立的主体,但二者之间有存在着一种共生关系。人与动物互为解辖域化,即指把物质生产和欲望从社会压抑力量下解放出来的过程,它们表达的是小众群体,或者被压迫的、被禁止的、正在反抗中……的群体。
三、“动物性”带来的启示
某种程度上,巴塔耶和德勒兹的理论,都是在说人与动物的相互感知,希望通过人向动物的回归,重新认识到生命的差异,这是一种超越的表现,但如何完成这种“越界”或者说“生成”呢?
个人动物性的爆发,往往只需要一个念头开始。动物的生活是随心所欲的,不需要讲道德、不需要遵守原则,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当代年轻人热衷于养宠物,也表达过宁愿做一猫猫狗狗,因为它们的吃喝拉撒、生存与性欲随时随地都可以得到满足,这种愿望就是人对动物的向往…但这种向往还是很初级的。
当下社会最容易见到的人与动物本能做斗争的行为,是控制食欲与物欲。实际上,食欲和物欲不可能被理性消灭,因为这就是人类原始动物性的表现。科幻作家刘慈欣在《三体》中写道:“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呼唤个人回归动物性,打破枷锁,对同质化的消费与审美规则产生蔑视,否定并超越自身的欲望,从而达到至尊性的状态。
人是社会群居动物,彼此之间会互相模仿,而人一旦形成集体,必然面临团体的规则。对于集体而言,应该突破自我观念,走到“自我”之外,消解集体产生的影响和控制,打破已有的规则与设定,到新规则中去,重新找回自身的动物性,不再受到奴役。
资本主义的世界,是人类建立的世俗世界的极致状态,人类被自己所指定的规则与制度奴役的程度也达到了历史的巅峰。知名影片《银翼杀手》塑造了高科技、低生活背景的赛博朋克世界,在这样充满后现代意味的都市空间中,人们再次思考是“人到底是什么”?而时隔40多年后,它的续集作品《银翼杀手2049》则在充斥着末日情结的工业文明遗迹中追问:“人,如何成为一个人?”这实则在给我们敲响警钟,科技的发展加速了资本对人的异化,
现代社会中的电子支付、大数据和各种手机应用,正重新把人类变成有待解放的动物。人活在城市里面,仿佛行尸走肉,只有一个数字的ID活着。外卖员的身体,与一辆电瓶车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一个固定路线上的装载物。有一个活灵活现的词来形容这种状态,叫做工具人。
人们不再追求对财富本身的消耗,而是被资本通过层层叠叠的律法、契约,将人类绑架在规则之上。鲍德里亚说,资本主义的“消费社会”是一个人堕落的现实,那就是把没有目的浪费财富的“花费”降格成了生产性的“消费”。资本成为了目的而不是手段,它已经将文明中人类看重的荣誉、名望、品德的追求踩在脚下。巴塔耶认为:“劳作是奴役,游戏才具有至尊性”,人的天性应该是从拒绝动物性,到拒绝被规则与禁忌所束缚的世俗奴役生活,而在当下,人类不仅没有越界成功,反而距离“游戏”越来越远。
在当代文化与艺术中也有很多关于动物性的呈现,人与动物的关系,即人在观察、对待其他动物的方式,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文化树立藩篱,艺术家穿透藩篱,如何碰触人的本质、挣脱束缚,应该是文化和艺术中更加努力挖掘的一个方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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